对立面(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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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店里,韩牛接触到烤架上时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不过,那是别桌的声音。来到店里的时候座位已经所剩无几,所以最终妥协了,坐在了店中间。周围的人不是大学生就是下班后来这喝两杯的社畜,酒杯相互碰撞的声音、隔壁桌划酒拳的声音、大声欢笑的声音传入了耳朵里。

而我和金善旴面对面坐着,在这喧嚣之中显得格外安静…和尴尬。

不自然地喝了一口水,终于,服务员打破了僵局,将菜单摆到了我们面前。感谢这位服务员。

“要吃什么?”

我先问出了口。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啊,五花肉也来点,喝什么烧酒?不知道喝什么的时候就选真露吧,那来点这个,还有这个…”

拿着菜单的金善旴像半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点了单。还以为是在报菜单呢,我惊讶地开口:

“你吃得完?”

“为什么吃不完?我很饿。” 

金善旴对着服务员笑了笑,把菜单递了过去,然后再次与我目光相对。

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站在家门前,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见坐在门口的那位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于是把行李箱先寄放在了我家,最后选了离家很近的烤肉店,两个人就这么坐下了。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沉默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金善旴眯起眼睛,似乎有些无奈:“饭都不让人吃,就要说这些事吗?”

“那,为什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找人事部要的。”
“什么?”
“说了是高中同学,对方很爽快地就告诉我了。”

完全无法理解在说什么,我睁大了眼睛。对方看着我的反应,愣了一下,最后终于理解到了彼此之间信息的差异,开口了: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看一下你最近的工作安排。”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点开了聊天框最上面的附件。在确认过后,变得更为震惊。金善旴坐在对面,一只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反应,在确认到我的表情后,终于笑出了声:

“你好啊,以后的同事。”







**

生菜和肉一起被端上,服务员好心地询问着:“需要帮忙烤吗?”

“不用了,我们自己来就可以。”

金善旴笑了笑,对着服务员眨了眨眼。我无语地看着他熟练地烤着肉的样子,终于从他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原貌——那是作为金善旴来说,度过的这五年。

高二就跑到国外去的善旴,对英文完全是一窍不通。只会说“Hello”、“Bye”和“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的他,最终还是在那地方活了下来。虽然有着语言上的隔阂,但是因为性格爽朗,还是很快融入了人群中。但是在学习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毕竟生活着的十七年都是这么过来了,怎么可能一下子成为那种成绩优异的孩子。

“人总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学习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一杯烧酒下肚,善旴的热情似乎也被点燃了,继续说着他的经历。

一开始确实想要参加什么社团,本来认为自己在运动方面很有天赋的他,一进足球社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差异。老实说,在身体素质这方面,东亚人可能确实不占优势,所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但是我可不是那种受到打击就会放弃的人啊!所以就每天练习,最后终于不用坐替补席了。”

但是青少年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开始疯狂迷恋上电竞,因此还认识了很多学校的韩裔。几位韩国男性在一起没日没夜地打着游戏,饿了就吃拉面,困了就直接在桌前睡,醒了后继续开下一局,就是过着这样日夜颠倒的生活。

说到这里,还完全是一名网瘾少年的故事,但是可能这家伙有点运气和实力在,被一位认识的前辈推荐后,成功通过了职业青训的选拔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只是青训队,善旴就意识到了这里高手如云,这一下子就激起了他的胜负欲,本来还只是当作兴趣爱好,来玩玩就好了,但进入选拔后反而开始更加认真地练习了。

“所以,一路这样打上去,最后成为了一队的替补。说实话我现在也算小有名气呢。本来如果那次比赛能去打的话,全韩国男性就都会知道我的名字了。”

“然后呢?为什么没去?”

金善旴看着我,沉默了一会。低下头后又抬起,最后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你真是一点不看新闻啊。”

“我对电竞本来就不太了解…”

虽然这个国家有着发达的电竞产业和文化,但我对游戏完全是无关心。

“没关系。”不断喝着烧酒的他,脸渐渐开始变红了,语气也有点黏黏糊糊,“不是成为同事了吗,那你,以后,对这些全部都会知道的。”

“所以你的人生经历真是丰富,先是足球,又是电竞,现在转行做游戏YouTuber是吗。真的恭喜你。”

金善旴嗤笑一声:“哇,完全无灵魂地说出了恭喜的话呢。”

选择这行业的我,大概是不会想到还会以这种方式和金善旴相遇。

虽然公司确实签约过很多网红,也有专门负责他们的团队,但是因为我只是职场新人,加上部门不同,和那些实际上完全是八杆子打不着。结果入职后接到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要负责要负责金善旴视频制作的脚本、拍摄、以及剪辑等方面,甚至还要拍摄关于他的纪录片,又不是爱豆为什么要做纪录片?想想都觉得郁闷。

“要怎么真心?说着是同事,实际上完全是给你打工的。”

“有什么不好?比起和别人相处,我们一起不是更好吗?毕竟是高中同学。”

金善旴刻意加重了高中同学这四个字,语气听起来完全是在阴阳怪气,结果抬起头,又看到他表情很单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对视的时候,甚至还对我wink了。

…五年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很厚脸皮啊。

“所以下次约我吃饭也不要选这么多人的地方啊,毕竟我现在有点名气。”

“你又不是艺人,难道是得了艺人病吗?”

“不是,我长得不是很帅吗,以后只会变得更有名的。”

“你真是…”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苏子叶包裹着的食物。

“别说那么多了,先吃吧,不饿吗?”

金善旴把沾在我嘴边的酱料擦掉,用食物堵住了我的抱怨。无语地咀嚼着,一口下去,却没有品尝到那熟悉的烤肉味。

“…你苏子叶里包的是什么。”

“生菜。”

…此刻,人生中第一次有了要杀了他的想法。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气氛变得稍微好了一点,起码现在能自然地对话了。

“所以你是突然回国吗?为什么不回自己家去。”

“哪有这么大还住家里的啊,想想都不能呼吸了。”

我惊讶地问道:“那你就什么计划都没做好,就这样回国了?”

“嗯,不想做计划呢。没有计划的人生,很有趣。”喝得有点醉醺醺的善旴,把盘子里剩得最后一点烤肉一扫而空,“而且不是很惊喜吗?”

“什么惊喜?”
“突然就走掉,然后突然又出现,很惊喜啊。”
“完全不…”

只是觉得惊吓而已。

确认了一下时间,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我抬起头,对着已经在椅子上东倒西歪的善旴说:“我给你找个酒店住吧?行李明天给你寄过去,打车费我出。”

“不要…”

“什么?”

有些没听清,我凑近了他。

混着酒气,善旴的嘴唇几乎要贴到我耳边:“就住你家。”

急忙拉开了距离,我转过了头:“呀…我还是给你叫车吧。”

“先别说这个…”

善旴阻止了我叫车的动作,一手搭住了我的肩膀,表情变得很奇怪,另一只手摸着肚子,鼻子皱到了一起。最后,从他嘴里挤出一句:

“我好像要吐了。”

“…”








在厕所外等着,终于听到了抽水马桶的按钮被按下。晃晃悠悠扶着墙走出了门的金善旴,看起来完全是个醉鬼,看到我的瞬间,直接就倒在了我身上。无奈之下,只好扶着他走出门,好不容易把他运上了出租车,又一直拉着我的手不放,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在司机的眼神变得不耐烦之前,我和他一起上了车。

报了我家的地址,金善旴紧紧搂住我的手臂,把头靠在了肩膀上。即使是个醉鬼,力气也大得惊人,手臂完全抽不出来。尝试一下后立马就放弃了,我叹了口气,任由他拉着。

喝醉的人真是一点都不讲道理,金善旴就那么闭着眼,紧紧靠在我身上,直到下车的时候,才稍稍松开。

说是同事,难道还得做他的保姆?我恨恨地把他扶上了楼,踢开放在玄关处的行李箱,连鞋也没脱,就把他摔在了沙发上。

“痛…”

善旴揉了揉脑袋,整个人缩在了沙发上。

我站在他面前,无情地说着:“就收留你一晚,明天你就给我出去。”

“哇…你真是。付你房租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我拿出手机,打算给泳勋打电话,结果本来还那样躺在沙发上的善旴,突然站了起来:“你要干嘛?”

我不解地看着他:“和男朋友打电话,怎么了?”

“泳勋哥?”
“嗯。”
“现在还在一起?”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老实说即使分开了五年,从身份上来说他也是我的前男友,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尴尬。

金善旴又坐回沙发,用不屑的语气开口了:“哇,你们真是幸福呢,在一起这么久。”

“不然呢?和你一样,换女朋友比换衣服还快?”

“我什么时候那样了?”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看着比以前更加轻浮的金善旴,说不定五年以来都不知道和多少人交往过了。明明以前也是,分手的话后座立马就有新人替补上。不想回答他,于是转过头去,想要继续给泳勋打电话,结果他反而又站了起来,直接把手机抢了过来。

“别和他说。”

我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金善旴沉沉叹了一口气:“…你是装不懂吗?”

“什么?”

“你不懂男人吧?即使我们现在没有发生什么,但是你让我留宿在家,这种事要是告诉他,只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候怎么解释?”

我更加无语了:“既然知道这点,你就快点找地方住。”

“可是,住在一起的话,工作会变得方便。”
“不行。”
“那我付你房租,全包了也行。”
“不行。”
“为什么?”

我叹了口气,对着他说:“因为有你在,我会变得很不方便。所以你自己住吧,明天我也会帮你找房子的。”

“我会找的,真是的…无情的女人。”

我听着他明显比刚才清醒的声音,想到付款时上面写的烧酒的数量。突然就醒悟过来了,就喝那么点真露怎么会醉?又被他的演技骗了。

“…金善旴。”

“嗯?”

“你今晚就去街上喝西北风吧!”







最终,死皮赖脸留在我家的善旴还是获得了他的一席之地——沙发一晚上的使用权。

“呀,你家里有衣服给我穿吗?”

刚刚洗完澡,他隔着卫生间的门大声问着。

“不是放在里面了吗?那个白色的睡衣。”
“…那是谁的?”
“金泳勋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闷闷开口:“那我不穿了。”

还没来得及回答,只有下半身裹着浴巾而上半身什么都没穿的金善旴就直接打开了门,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还坐在沙发上的我立马闭上了眼睛。

“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金善旴满不在乎地说道。

“…那能一样吗?”

度过了兵荒马乱的一天,累得实在是睁不开眼皮了,更可恨的是明天还要上班。我从卧室里走出来,把毯子丢到了沙发上,对着金善旴说:“你睡吧,凑合着睡。”

带着有点委屈的神情,金善旴把身体埋进了沙发里,盖上了毯子:“真的不能去你房间吗?”

“不行,我会锁门。”
“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

五年都没联系过,算哪门子的朋友。想到以后要度过的生活,完全就是给这崽子打工的,内心顿时就产生一股愤懑之情。我恨恨转身,准备走进房间:“我要睡了。”

突然,被他拉住了。

拉住我的手的那位,身体被毯子盖住,整个人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裹得紧紧的,看起来很像冬眠的浣熊。

“走之前,对我说说那句话吧。”

我把目光移到了墙上的时钟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今天仍未过去,明天即将到来。

沉默了一会,我叹了口气,把目光移了回来。

要说吗?

迟疑着,最终,还是对着看起来很期待的他说出了口:

“…善旴啊。”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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